【也青】我哥

大白鼠饲养员:

※ 复健,也青党费

※ 诸葛白视角,可能有一点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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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哥叫诸葛青,我叫诸葛白。

传说阮籍能为青白眼,可我哥并不总以青眼示人,虽然我还是挺会翻白眼的。

我哥是个很矛盾的人,就连王也,他也是这么说的。我最后一次见到王也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就说说头发的事情吧。我十一二岁的时候,誓死力争,拒绝剪头。而我哥像我这么大的时候,也有一段这样的岁月,这样一种抗争取得了折中的结果——说他是短发,偏偏留了一小撮长发,比女孩子还要长,扎成一个小辫子,可说他是长头发,披下来又不是古书里长发公子的模样。

我开始疯狂地抽条长个子,是十六岁的事情,我开始祸害女孩子,似乎也是那一年的事。虽然师承我的好哥哥,可是女孩子们总说我们两不是一个类型,又说我们有三分相似。

那些年月里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总是带着那样一顶小帽子,再学着我哥把衬衫扣子解到第二粒,穿上小皮鞋,布阵时一踏地就能嗒嗒响。说话的时候,右眼半笼在头发后面,左眼明亮又爽朗地望着对方,每至停顿处,就伸手把垂下来的几绺头发往耳朵后面轻轻一撩,又笑岑岑地接着说——我这都是在作,跟我哥只学了三分的作。

 

为什么只是三分,这就另有个理,这也是我哥的矛盾之处。

我总听见女孩子们说我有一双多情的眼睛(当然是听风吟听到的),佐之以一对弯弯的眉毛,而我哥却是个神秘主义的眯眯眼。但是我知道,我哥要是愿意,杀伤力大概会是我的好几倍:他有一双纤细而锋利的眉,一对狭长的桃花眼,长眉一挑,秀目一弯,半开半阖间,被他望着的人,即使是个男的,也会倏地一愣。

他那样喜欢逗女孩子的一个人,却神经兮兮地把眼睛一眯,放弃了这样一个作的机会。

 

如果要说青和女性的交往,我又想到另一件古怪的事情。

因为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我们家的人总是会受邀前往一些楼盘商店诸如此类的开业典礼,端着诸葛后代的身份,装模作样地看看风水,卜出一个吉卦,化解一些灾祸,再顺带替一些凑上来的重要角色看手相、算命格。虽然当事人动不动真格,说不说实话,完全取决于交情的深浅和心情的好坏,但是这样的交互关系对双方而言都是一种保障。

大抵是前些年,一家奢侈品商店开业,阵仗弄得很大,家里就让我哥去撑一撑场面。我也理所当然地收拾了箱子,与我哥同去,跟他学学装神弄鬼的把戏。

去了才知道,原来这家店的老总是诸葛三傻(他们并不准我这样称呼),我们的堂兄弟和小姑姑的老板的二儿子。顺带一提,王也那个前牛鼻子是这家的三少爷。也就是说,这老总是王也的亲哥。不过对于这件事,这并不重要。

 

典礼差不多要结束的时候,那位老总的太太牵着她的小儿子走向了我哥,也没让她先生跟着,典型地要来蹭一卦的架势。

我哥披着西装外套,抱着胳膊杵在那儿,都不装一点世外高人的样子。

我一看,立马来了劲。阿青一直很受这一类女性的欢迎,总是能拿捏得礼貌亲切又分寸得当。我哥见了她,即刻偏过头,假惺惺地笑着,把那件外套往肩膀上拉了拉——甚至没有把外套摘下来搭在胳膊上。

紧接着,那位太太便要请高人算一卦了。我看着这场面,就要笑得弯了腰。我哥应付之余,隔着他眯眯眼的帘幕瞄了我一眼,我又只敢规规矩矩地暗中观察了。

青蹲下来,慢吞吞地摸了摸那个小男孩的天灵盖儿,煞有介事地对着那太太开始胡诌:这位太太命不错,生活处处莫要多心,莫要多心。说罢还蹙起眉头,似有若无地瞟了那孩子一眼。

我的天,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哥哥摆出这样的态度。要知道,安抚糊弄、化有事为无事主要才是阿青在这种场合的主要战略。可是这一回,他连装模作样的抽签环节都给跳了过去,眼睛都没闭一下(天知道我为什么能分辨出他有没有闭眼)。

说他没有挂心,他一举一动都透露着独有的淘气和狡猾。说人家命好,就带着几分命好不要浪费的谴责,叫人不要多心,又故意把摸头偷瞄等意味不明的动作做了个全。

那太太当然怯了,揽着儿子站在原地,似乎又不知要问什么。

这时候青又摆出了他一贯的颇具魅力的微笑了,他要结束这一段对话。

“太太不要忧心,您一家人都会平平安安。”

约莫那太太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终究也道了谢离开了。

这件事一直排在我独创的“关于我哥的未解之谜”排行榜上:阿青怼女性,本来就很少见,况且他又没有造成实质的伤害,似乎只是唬唬人,胡说一两句。

仿佛这只是阿青本人的,小的怨怼。

 

 

还有就是我哥对王也这家伙的态度了。

他们本不该成为朋友的。但要我说实话,我也没见过阿青跟哪个朋友关系这样好,山南水北,别别扭扭。

自龙虎山那一战,我猜测阿青对王也无外乎是两种态度:第一种,对王也和这次失败避而不谈,我们家的人不说,外人暗地里大多看不明白,看明白了人明里也不敢说。我们家族继续避世,这次失败也会沦为云淡风轻的一笔。第二种,他会把这些创口揭起来给每个人看,维持这一种僵硬的、忍痛的清醒,总跟别人讲起王也,依然撑着一副谈笑红尘的样子,好像这样伤疤就会好得格外厚实。

可是无论哪一种,阿青都不会好受啊。

那时我一人在看台上傻哭,王也也被我划为了阶级敌人之一。

下了擂台,我原想他是选了第二条路的。我计划回去添油加醋地说上一通。况且阿青要是敢提我哭了,我就绘声绘色地描述一通阿青被打哭的样子,一来能显得我哭了这件事无可厚非,再者我的描述越荒唐,青自然也就越轻松。

如果他和王道长勾肩搭背串通一气,明里暗里一刀捅你,也就能这么过下去。

结果到了下山的日子,阿青一早就把我捞了起来。飞机起飞前四个小时,他就拖着箱子,站在山门之外了。不仅如此,显然他还开了个大范围的听风吟——每逢有人过来,我的好哥哥就装作准备出发的样子,暗地里把那背带西装整理得服服帖帖,迎过去,然后又略有失望地退回来。我也就在太阳底下带着顶小帽,跟他一趟一趟地瞎跑。

大约快到中午,阿青的诡异行动终于停下来。在他目光尽头,我看见了垂头丧气地打着电话的王也。他去跟王也说话了,我就在一旁对着这牛鼻子翻白眼,这样的事情,阿青居然没有提前算一算这个臭道士什么时候出来。

可是王也仗着自己个子高,居然弯下腰来,平视着我,似乎是叫我好好练练胆。说的什么我已经记不太清,可是他的语气是磊落又敞亮的。

我无法讨厌他了!我就想起在看台上,隔着一层眼泪花儿,看见他偏着头,这么跟我哥说话——阿青对他,也是讨厌不起来的了。

阿青要是不能讨厌这个王道长,所有的混乱和纠结,就只能一个人扛着,一个人咽下去了。

 

青最后没能和王也一道,在去机场的路上好好聊天。

太阳底下晒了好几个小时,这个臭道士居然要去坐动车。不过这在那时候,无疑是一件好事,不然这一路上我还得时时警惕,保护阿青。可一想到我这个傻哥办这等傻事的时候居然都没有替自己占一占凶吉,我心里又担心起来。

说来也奇怪,他一对上王也,就不知道自己算一卦,想来本不是什么费力气的事。

 

哥哥垂头丧气,回去以后就又借了些理由去找王也,再后来又对家里说要去山里面修行。我偷偷摸摸翘了课去找他,却只在酒店里领到了他没打开的箱子。

好在他平安回家,多日前缭绕在在眉眼间的郁郁不得志的气息也一扫而空。可坏事儿的是,他又决定要跟王也去武当看看。

“那个牛鼻子不是被武当除名了吗?”我当时这样问他,想把他给留下。

青搪塞说王也需要回师门拿回些自己的东西,正式地跟门派道个别。

哥哥帮王也一起解决家里的麻烦,哥哥的家人去保护着王也的家人,这是怎样一种关系呐?现在又要跟着别人去门派里揽麻烦事——那时候,武当肯定也被人盯上了……阿青的家和门派,是我们武侯派啊。

可是他一回家就去见了父亲,父亲那时也不拦他了。

我突然明白过来,阿青学会了三昧真火,就什么也拦不住他了。这是两段日子,以前的生活再也回不来啦。

 

协调的结果是哥哥带上了我这个小拖油瓶,跟着王也一起偷偷上山。

这次上武当山,我记得入夜后山顶的月亮特别好,我记得的也就只有一件小事。

说是道家圣地,到了半山腰,那时个子不太高的我被人群推着走,当然是看不见天边的祥云了。山上也入秋了,四角的亭子、道观和宫殿的屋檐上,不管原先是青瓦还是碧瓦,都铺上了厚厚一层黄叶子,虽游人如织,却显得怪冷清的。

道路两旁都是些招揽旅客的小摊。左边的一个戴了个墨镜,架子上挂着几排木头的乾坤巽震坎离艮兑图样钥匙扣,一碰就噼里啪啦响个不停,每个下面标着个中文字,旁边贴了个大大的“生辰算八字,八字得相性”。右边的一个借着这道教太极八卦之名,竖了个小旗——“在世活诸葛,武侯正统传人”,小竹桌上贴着一张过了塑的八阵图,一只脚的拖鞋晃晃荡荡,手里的羽扇一边摇一边掉毛。

阿青好像起了玩心,用不大不小的声音慢条斯理、故作谦逊地问那“活诸葛”:“武侯的后人来武当山,是要做什么?”

阿青幼稚起来我都嫌弃,不过他看起来兴致不错,好像这么一说,武侯和武当就能扯上点什么关系。我迅速地抹去了这个没有道理的想法。我要去拉住捣乱的哥哥,也期望王也能先我一步拉住他。

结果王道长开了口,他说:“这不还得问你俩啊?”

我气得一手拉住一个,把他俩往道路另一侧拖。

 

在人群里横着走,我们一行人依旧滞在那儿了。一抬头就跟卖钥匙扣的那位面面相觑。这男人也要趁着人群停滞,卖出些东西。他打量着我们,推了推墨镜,施施然开口了。

“山人给施主算一卦?施主生得方正啊,莫不是与乾最合?”

王也乜了阿青一眼,阿青就心虚地踹了他一脚。

我去听他俩在说啥,牛鼻子似乎说了句:“想不到嘛,这边又碰上了你师父。”那时候听得莫名其妙,无奈我听风的手势太明显,又被我哥抓了个正着。

这一路我们并不如看起来悠闲,我能感受到人群中盯着我们的目光,还有陌生炼炁者的炁。得亏这么多人,这些眼线一直尾随着我们。

为了不引起注意,王也决计破财消灾,不过破的还是我哥的财。

“来个巽。”他双手插在口袋里,又借机坑我哥。

那小贩对于年轻人对五行八卦的熟稔感到惊讶,他伸手去摘下巽标签后的一个钥匙扣来。阿青掏钱取货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小玩意睡进他口袋里。

对这些图样,我自然是能瞬间反应。虽然只是一瞬,我觉得哥哥放进口袋里的,并不是“巽”,而是拿错了一个“坤”。

果然,按照冯宝宝的话来说,我哥遇上王也,就有点瓜。

 

后来他俩说是要办什么事,又带着我,往哪都通的总部去。我们仨正好能坐ABC,连着三个位置。我还记得牛鼻子把他靠窗的A座位让给我,阿青就批评他,说他惯坏小孩子。

那时候王道长抓了抓发髻,说他小时候家里出去玩,爸妈和哥哥们都会给老幺这样的待遇。

 

平时坐车,我累了就横着往我哥膝盖上一枕,迷迷瞪瞪地能睡掉一半的路程。这种时候阿青就比最好的哥哥又好上了那么一点儿。跟那个少年意气地往人前一横,说着“敢欺负我弟”的哥哥不一样,这时候阿青会给人一种很成熟的温柔感。

可是这一回,我的待遇就有些不对劲。

比方说,我摘了帽子,企图在他腿上小憩一下,他却一掌把我拍开了。我要争辩,这家伙却头一歪,自己在王也的肩膀上倒着睡着了。王也两只手往袖子里一笼,头一点一点地,往后一靠,也睡着了。

既然我哥睡着了,我又心安理得地枕在他腿上,呼呼大睡起来。

 

 

哥哥这次回家,就住下来了。他和王也带着我四处玩的日子,是很好的一段日子,时间一久,我也就忘了。

众所周知,我们八卦村是一个AAAA级旅游景区,但同时它也是一个村。

既然是一个小村庄,就少不了一种奇怪的刊物。这一种薄薄的小册子,常常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你家的窗缝、门缝、报箱和台阶上,以《友爱》《知音》为名,佐之以打眼的封面标题,旨在传播某些不伦不类的小知识和广告,供居家女性和偷偷拾取此类报刊的儿童们轻松一乐。

有次阿青就中了招,那份小报被他从窗缝里摘下来,随手放到书桌上。

阿青的房间里总弥漫着属于家里的古籍和墨汁的气味,我一进去,就发现了那本风格与周围不符的小杂志。

我不小心瞟了一眼,就看见那封面上赫然写着《难以启齿的问题——从鼻子看出他的大小!》。吓得我赶紧撩起头发,对着我哥衣柜上的镜子照了照,又红着脸跑开了。

那天中午,堂哥和小姑他们正好回来,母亲做了满满一桌菜,院子里的光线透满一张桌子。

一家人漫无目的地侃天侃地,慢慢地就说到了王也家的事情。这家伙号称是个行者,还俗的前道士,我一直就琢磨不太清为什么要管道士叫“牛鼻子”。

于是我就包着一嘴饭问我哥:“青,这么一说王也那个牛鼻子的鼻子真的挺高挺长——!难道老道都是这样——咳”我被呛住,暂时住嘴。

可是到了下午,阿青却把我暴打了一顿,毫无理由。但是无论如何,这以后我便不太敢称呼王也为牛鼻子了。

 

 

后来的六七年里,两人时有走动,每次王也过来,除开待在我哥书房里的时间,俩人就搬了藤椅,在后院里仰面瘫着聊天。好像阿青沉淀了一年的懒散劲儿,都在那几天里散光了。

冬天里下了雪,他俩鼻尖都冻红了,才慢吞吞地披着肩头的雪,把椅子往家里拖。

有一次照例是王也过来,我知道,王也在替公司办事了。

我照例找了个理由去偷听,阿青也照例找了个理由把我和我的听风吟赶出了院子。

后来两个人断断续续地开始争辩什么,银钩儿似的月亮轻轻巧巧地升起来,和那年我们躲在武当山顶上看到的一个样儿。

王也离开的时候,他们还是没有谈拢。

我没去问我哥到底是什么事,我哥倒是自己来找我了。

 

从前阿青和王也的确是难得的好搭档,武侯奇门不少要求严苛的阵法,只有阿青能在合适的场合使出来,也只有王也能给他提供布阵的条件。王也自己替公司办事,却让阿青不要再涉足八奇技的迷局。

“白,你要多学着点,不然以后怎么独当一面。”

我还记得那个时候,青带上门,把院子里浓重的暮色掩在身后。七大姑八大姨屋子里的灯都亮着,我们家却没开灯。我呆呆地望着他,好像自他数年前从那个小村子回来以来的沉重都化出了形体,一层层堆砌在我们兄弟二人身上。

“以后你当家,我这样不也挺好的吗?”这样的话我说不出口。要我如何劝他苟全性命于乱世呢。唯独我们家的人,从来就没有这个选择。

我曾翻查过族中记录,说也奇怪,家里三昧真火的掌握者总是与乱世相逢。纵使卧龙跃马终黄土,人事音书漫寂寥。

八奇技是取乱之术,王也想让我哥置身事外。可自我们走出家门,去了龙虎山,就再也不能回头。

我恨不得哥哥不会三昧真火,我不敢想三昧真火烧的是什么。

 

 

 

前些日子,阿青特别开心。我去套话,原来是王也这厮沉不住气,约他一个星期以后见面。

我哥都已经是三十多岁的人了,他又换上那身在衣柜底层压了好几年的小脚背带西服裤,反跨在椅子上,往椅背上一趴,得意洋洋地翘起脚,跟我聊天。

“白,你说这个大少爷怎么回事,跑到哪都通的员工宿舍去住着了。”他一面说,一面笑。

虽然这是我哥的事,但是我也开始期待他们见面的那天了。

 

没过几天,我听闻又发生了动乱,自然又有人死了,十佬和公司的人都有,有唐门的,有白云观的,连少林的人也卷了进去,我哥也去了那个发生动乱的地方。

我的大脑还没来得及处理淆乱的信息,阿青就自己回来了。

看到阿青,我就想起目击者传回来的零零碎碎的消息里有一句,这次动乱是被一场横亘的漫天大火平息的。

上丹为神,中丹为气,下丹为精,这一场大火,我哥又烧去了多少命数啊?

这一回,阿青的头发全白了。

春末快要入夏的时节,他半倚着门,好像一个人落了满头的霜雪。

 

因为这个缘故,他又不肯去赴王也的约,硬要差遣我去。我只好妥协,哪都通员工宿舍已听他翻来覆去提了好多遍,自然不会找错。

我学着阿青的样子凑过去,斯斯文文地敲门,而不是像我小时候那样,一脚把门踢开。

不摇碧莲和冯宝宝都在王也房间里凑热闹,三个人都披散着头发,碧莲蹲在地上,冯宝宝坐在一只五斗柜上,王也本人则盘腿坐在床上。他们弄来了一个不怎么熟的西瓜,正一人一牙儿,不情不愿地啃着。

王也见了我,又朝门口看了一眼。冯宝宝从斗柜上垂下来一条腿,用那双简单得让人不敢直视的黑眼睛看着我,说:“你瓜哦,不来就见不到了撒。”

张楚岚扯着脖子对她大叫:“这不是废话吗!”

听了这话,冯宝宝抄起了王也那个十年如一日保温杯要砸他,俩人连人带瓜被王也撵了出去。临出门前,张楚岚又突兀地回过头,问我:“你哥真的不来了?”

那时我还觉得挺奇怪,明明是他自己堵住了冯宝宝的话,为什么又要提起这件事。

随后的数十年里,我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回忆这个瞬间。那时候没有把阿青拖过来,也许是我一生中最后悔的事情。

等俩人走利索了,王也摸起一支簪子,把散着的头发固定成一个发髻,好像已经知道,我哥是不会来的。

 

“行了,你坐吧。”

他随便地挥了挥手让我坐下,最后也不过闲扯两三句。看来他真的是找阿青来闲聊的。

 

 

这几天傅蓉姐顺路来家里做客。蓉姐每次来家里,总是笑声不止。

阿青现在越来越怕冷了,暮春傍晚已经不算太冷,他却穿了件薄薄的高领毛衣,捂着杯水坐在那儿。两个人瞎唠嗑,蓉姐撑着腮帮子,笑得很没有形象。

“你也别笑我那时候欠钱了,我年轻的时候多机智的!要欠钱都得像我这样的,借的比自己能还的要多,怎么办——当然全借完就溜走啰。我还听说一些江湖传言,你们中的术士一些大能,要是在内景里想一次性问很多东西,也有类似的方法。”

“你现在也是很年轻的啊。”阿青还是眯着眼睛,若有所思的样子。

“得了吧蓝孩,有件事我一直忘了调侃你——

“那时候咱俩下山,冲过来一个梳个小发髻的帅锅,那就是你的友人A吧哈哈哈哈!”

“没错,”阿青点了点他剪掉了小辫子的脑袋,很自得地笑了起来,“那家伙跑到哪都通去了,公司现在雇了个术士,最近做事都合理了不少嘛。”

他捂热了一只手,就伸进口袋里去摆弄什么小玩意。我家像这样的什物不少,本没有什么奇怪。

昨天我走过书房,碰巧看见阿青把一个粗糙的木头小挂坠放进口袋里,正是快十年前武当山半山腰上,强买强卖的那一枚。

 

我的哥哥,碰到跟王也相关的事情,总是不记得算一卦。

 

THE END


【番外 ·花期】

春天实在是太急了。

诸葛青这样想,并不是为着日子来去太匆匆,而是因为,花开得太早了。

长江流域,尤其是江浙一带,从早春开始,就热闹和亮堂起来了。桃、李、梅、杏和樱花,不细看的话,有时便分不清楚,可是远远望过去,就绯红得如烟如雾了,热烈到了宁静的地步。

白色的花堆了一树,又是另一种韵致了。大朵的花就是玉兰,开得早的望春玉兰,往后就是白玉兰。这一些玉兰,开花时是没有叶子的,像栖了一树的白鸟。

北京被唤做玉兰的,大都是后来引入的广玉兰。广玉兰长青,开得花白里透着黄,藏在蒙了一个冬天的灰尘的,青玉的大叶子后面。

提起玉兰花,如果想不到那千堆雪一样轰轰烈烈的、高大的一株,约莫是一件憾事。

诸葛家的后院里是有的,不过是二乔玉兰,浅紫红的花一片一片掉下来,仍然是干净的。这棵树的年纪比他的爷爷还要大,小时候看后院很大,他望着锁在深院里的玉兰,就听着诸葛栱对他念叨:“铜雀春深锁二乔啊……”

他的风流毛病,大概也是这样遗传下来的。

后来一年一年的过,院子也就小了。二乔依然锁在这小院子里,年年开花。

小时候的年月里等花等得心中焦急,后来便觉得,“啊,原来花开了啊。”如此一般,不早也不晚。

大概是因为邀了傅蓉三月过来。可是她乘三月底的车,这花在三月的第一个星期就开了。

这花开得太早了啊。

 

他家这株比外面的开得早了一个星期,等到紫红的花瓣在夜里落了一地的时候,八卦村的、浙江一带的花就全开了。白玉兰开了,无数的梅桃杏李也一树一树地开了。这才是三月的第二个星期。

诸葛青因而很焦急,这并非他一贯的作风。在过往的三十来个春秋里,他并不屑于像小姑娘一样,端着手机去拍那些花和树,这都是周而复始、自然的事情。

他鲜少有关于春天的愁思,若是能让合眼缘的姑娘开心,他也并不介意为了她摘下;一朵花来,好让自己也能沾上些热闹的情绪。

有客从远方来,有人能赴约,似乎这一年就不一样了。

无奈这才是第二个星期,等到三月底,他就只能故作幸灾乐祸地拍拍手,再拍拍傅蓉的肩膀,感叹她倒霉地错过了花期。他心不在焉地拉起请好友做客春天的幌子,回味着些被冲得再寡淡不过的往事。

他想起北京城里没见过的广玉兰,落着一年又一年的灰尘。没有人如期赴约,若是再有人停掉夜里打更的金柝该多好,好骗着这花期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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